杜甫五古《舟中苦热遣怀奉呈阳中丞通简台省诸公》读记
杜甫五古《舟中苦热遣怀奉呈阳中丞通简台省诸公》读记
(小河西)
这首诗作于大历五年(770)夏,时杜甫避臧玠之乱逃难衡州。阳中丞:阳济,时为御史中丞兼衡州刺史。唐史无传。生平可见其墓志。【《唐故鸿胪少卿贬明州司马北平阳府君墓志铭》:“少卿讳济,字利涉。……元帅李公光弼领河南,御史大夫王仲昇镇许蔡,咸请佐幕,以公力焉。后太尉表公为密州刺史,加朝散大夫,摄侍御史。未几,丁内艰。毁瘠过制。后拜大理少卿。西戎叛换,又加御史中丞,赤节和藩。……出为潭州刺史,转衡州刺史,遇观察使被害,公以贼臣逆子罪之大者,遂率部兵,遽邻叛境。俄辛京杲至,靖僭害能,贬抚州司马。”】台省:指门下、中书、尚书省;泛指中央朝廷。《醉时歌》(杜甫):“诸公衮衮登台省,广文先生官独冷。”此“台省诸公”指在中央朝廷有兼衔的湖南官员。
舟中苦热遣怀奉呈阳中丞通简台省诸公(杜甫)
愧为湖外客,看此戎马乱。中夜混黎氓,脱身亦奔窜。
平生方寸心,反掌帐下难。呜呼杀贤良,不叱白刃散。
黎甿:黎民。《后汉纪-灵帝纪中》(晋-袁宏):“秦作阿房,黎甿愤怨。”
奔窜:慌乱逃跑。《破船》(杜甫):“所悲数奔窜,白屋难久留。”
反掌:转瞬。《汉书-枚乘传》:“变所欲为,易于反掌。”《旧唐书-僖宗纪》:“移吉凶于反掌之间,变祸福于立谈之际。”《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》(杜甫):“五十年间似反掌,风尘澒洞昏王室。”
叱(chì):《史记-廉颇蔺相如列传》:“左右欲刃相如,相如张目叱之,左右皆靡。”(靡:散乱。)
大意:惭愧俺在湖南为客,目睹这次臧玠叛乱。半夜混入百姓中,为了脱身狼狈逃窜。平生他(指崔瓘)一片忠心,转瞬间遭遇帐下之难。呜呼贤良被杀,不能像蔺相如怒目而叱刀刃皆散。
吾非丈夫特,没齿埋冰炭。耻以风病辞,胡然泊湘岸。
入舟虽苦热,垢腻可溉灌。痛彼道边人,形骸改昏旦。
特:杰出。《黄鸟》(诗经):“谁从穆公?子车奄息。维此奄息,百夫之特。”《故韶州司马韦府君墓志铭》(唐-张九龄):“斯有万里之望,岂伊百夫之特。”
没齿:终身。《同声歌》(汉-张衡):“乐莫斯夜乐,没齿焉可忘。”《秋胡行》(南朝宋-颜延之):“君子失明义,谁与偕没齿。”
冰炭:冰块和炭火。喻不能相容;喻危险境地。《韩非子-显学》:“冰炭不同器而久,寒暑不兼时而至。”《杂诗》(东晋-陶潜):“孰若当世士,冰炭满怀抱。”《辞免青州第三札子》(宋-欧阳修):“稽留君命多日,臣晓夕忧惶,如履冰炭。”
胡然:为何(表示疑问或反诘);不知何故。《君子偕老》(诗经):“胡然而天也?胡然而帝也?”郑玄笺:“胡,何也。帝,五帝也。何由然女见尊如天帝乎?”《高斋闲望言怀》(唐-张九龄):“坐惜芳时宴,胡然久滞留?”《大官乏人策》(唐-白居易):“国家台衮之材,台省之器,胡然近日稍乏其人,将欲救之,其故安在?”
垢腻:污垢。《净住子善友劝奖门》(齐-萧子良):“又有尺布不全,垢腻臭杂。”《北征》(杜甫):“见爷背面啼,垢腻脚不袜。”
溉灌:灌溉。此指冲洗。《芙蓉池作》(魏-曹丕):“双渠相溉灌,嘉木绕通川。”
大意:俺也不是特别的大丈夫,终身好像埋于冰炭。因中风病辞职深感耻辱,不知何故泊舟湘江岸。进入舟中虽苦热,身上污垢可江水洗盥。痛心的是路边的人,一夜之间生死改变。
中丞连帅职,封内权得按。身当问罪先,县实诸侯半。
士卒既辑睦,启行促精悍。
连帅:古代十国诸侯之长;泛称地方高官。《礼记-王制》:“十国以为连,连有帅。”《周陇右总管长史赠太子少保豆卢公神道碑》(北周-庾信):“寻加侍中,外总连帅,威振百城。”
封内:国内;辖境内。《大戴礼记-少闲》:“诸侯修礼于封内以事天子。”《与会稽王笺》(晋-王羲之):“此封内所痛心叹悼,而莫敢吐诚。”按:安。
诸侯半:《傅子-安民》(魏-傅玄):“今之刺史,古之牧伯也;今之郡县,古之诸侯也。”《幸河东推恩诏》(唐-李隆基):“今之刺史,古之诸侯。”
辑睦:和睦。《管子-五辅》:“和协辑睦,以备寇戎。”《左传-僖公十五年》:“群臣辑睦,甲兵益多。”《盐铁论-相刺》(汉-桓宽):“安众庶,育群生,使百姓辑睦,无怨思之色。”
启行:出发,起程。《公刘》(诗经):“弓矢斯张,干戈戚扬,爰方启行。”《三国志-蜀志-吕凯传》:“当躬聚党众,率先启行。”
大意:御史中丞身兼地方高官,辖境之内暂且得以平安。问罪叛贼身当为先,辖县实力相当于古诸侯之半。士卒既然十分和睦,启程迅速士兵精悍。
似闻上游兵,稍逼长沙馆。邻好彼克修,天机自明断。
南图卷云水,北拱戴霄汉。美名光史臣,长策何壮观。
克修:克制、修炼。
南图:图南。南飞,南征。喻抱负远大。《庄子-逍遥游》:“背负青天,……故九万里,则风斯在下矣,而后乃今培风;背负青天,而莫之夭阏者,而后乃今将图南。”
拱:围绕。北拱:围绕北辰。《明君》(晋-傅玄):“众星拱北辰。”《饯荆州崔司马》(唐-苏颋):“水连南海涨,星拱北辰居。”
霄汉:天空;喻帝都。《书怀寄中朝往还》(唐-杜牧):“霄汉几多同学伴?可怜头角尽卿材!”
长策:良计。《六代论》(魏-曹冏):“观五代之存亡,而不用其长策;睹前车之倾覆,而不改其辙迹。”《郢城怀古》(唐-李百药):“长策挫吴豕,雄图竞周鹿。”
大意:听说澧水上游扬子琳的澧州兵,渐渐逼近长沙城边。有些邻州还在克制修炼,上天对此自会明断。向南征讨如大鹏卷起云水,向北拱卫拥戴京城长安。美好名声光照史册,如此良策何等壮观!
驱驰数公子,咸愿同伐叛。声节哀有余,夫何激衰懦。
偏裨表三上,卤莽同一贯。始谋谁其间?回首增愤惋。
咸:《说文》:“咸,皆也,悉也。”
声节:音声节奏;声势气概。《娇女》(魏晋):“弦歌奏声节,仿佛有余音。”《文心雕龙-乐府》(梁-刘勰):“然杜夔调律,音奏舒雅;荀勖改悬,声节哀急。”
懦:此字出韵。或许唐时此字另有读音。
卤莽:粗疏;鲁莽;苟且。《空囊》(杜甫):“世人共卤莽,吾道属艰难。”《制策一道》(唐-皇甫湜):“怙(hù)众以固权位,行贿以结恩泽,因循卤莽,保持富贵而已。”
愤惋:愤恨。《吴越春秋-勾践入臣外传》(汉-赵晔):“去我国兮心摇,情愤惋兮谁识?”《后汉书-袁绍传》:“海内伤心,志士愤惋。”《前出塞》(杜甫):“丈夫誓许国,愤惋复何有!”
大意:策马奔驰的几位公子,皆声称愿意一起伐叛。声势浩大悲壮有余,为啥忽然变得衰弱怯懦?手下佐将三次上表,苟且的作法与以前一贯。最早如此谋划谁在期间?回首往事不胜愤惋。
宗英李端公,守职甚昭焕。变通迫胁地,谋画焉得算?
王室不肯微,凶徒略无惮。此流须卒斩,神器资强干。
扣寂豁烦襟,皇天照嗟叹。
宗英:宗室中杰出者。《汉书-叙传下》:“河间贤明,礼乐是修,为汉宗英。”《赠从弟宣州长史昭》(李白):“宗英佐雄郡,水陆相控带。”
李端公:指李勉。时为御史大夫、岭南节度观察使、广州刺史。详见《杜甫五古《衡州送李大夫七丈勉赴广州》读记》。称李勉为端公,属“上可兼下”。【《唐国史补卷下》(唐-李肇):“上可兼下,下不可兼上。惟侍御史相呼为端公。”】
昭焕:光明。《晋书-张载传》:“皇道昭焕,帝载缉熙。”《禋雅》(梁-沈约):“紫宫昭焕,太乙微玄。“
微:卑贱。《尚书-序》:“虞舜侧微。”
略无:全无。《水经注-江水》卷34:“自三峡七百里中,两岸连山,略无阙处。”《重台芙蓉》(五代-裴说):“略无幽鸟语,时有冻蜂过。”
卒斩:《节南山》(诗经):“国既卒斩,何用不监。”传:“卒,尽。斩,断。”
神器:玉玺;帝位。《汉书-叙传上》:“神器有命,不可以智力求也。”颜师古注引刘德曰:“神器。玺也。”《魏都赋》(晋-左思):“刘宗委驭,巽其神器。”吕延济注:“神器,帝位。”
强干:强干弱枝。喻加强皇权。《后汉书-光武帝纪上》:“强干弱枝,所以为治。”《有感五首》(杜甫):“由来强干地,未有不臣朝。”资:凭借。
扣寂:作文赋诗。《文赋》(晋-陆机):“课虚无以责有,叩寂寞而求音。”《侍宴东宫应令》(隋-于仲文):“承恩叨并作,扣寂绕阳春。”
烦襟:烦闷的心怀。《云》(杜甫):“高斋非一处,秀气豁烦襟。”
大意:宗室英才李勉端公,恪守职责特光明耀眼。胁迫朝廷所谓变通处理,这种谋划岂能算?王室不肯卑微让步,凶徒全无一点忌惮。此辈应当快刀速斩,帝位凭借弱枝强干。作诗欲使烦心豁亮,俺对着苍天不停嗟叹!
诗意串述:这首诗共48句。首8句写潭州逃难。前四写逃难。惭愧在湖南为客,目睹臧玠叛乱。半夜混入百姓中,为脱身狼狈逃窜。后四写臧玠之乱。崔公平生一片忠心,转瞬间遇帐下之难。呜呼贤良被杀,不能像蔺相如怒目而叱刀刃散。接着8句写逃难感想。俺也不是啥大丈夫,终身好像埋冰炭。中风辞职深感耻辱,不知何故泊舟湘岸。进入舟中虽苦热,身上污垢可江水洗盥。痛心的是路边人,一夜之间生死改变。“中丞”6句赞阳中丞。御史中丞兼地方高官,辖境内暂且平安。问罪叛贼身为先,辖县实力相当古诸侯之半。士卒既然十分和睦,启程迅速士兵精悍。“似闻”8句写扬子琳出兵。听说澧水上游扬子琳澧州兵,渐渐逼近长沙城边。有些邻州还在克制修炼,上天对此自会明断。向南征讨像大鹏卷起云水,向北拱卫拥戴京城长安。美好名声光照史册,如此良策何等壮观!“驱驰”8句言扬子琳“取赂而还”。策马奔驰的几位公子,皆声称愿意一起伐叛。声势浩大悲壮有余,为啥忽然衰弱怯懦?手下佐将三次上表,苟且作法与以前一贯。最早如此谋划时谁在期间?回首往事不胜愤惋。【偏裨表:指由偏裨佐将上表朝廷要求为臧玠封官。同一贯:指与杜鸿渐解决崔旰之乱办法一贯。崔旰杀郭英乂,杜鸿渐的办法是上表朝廷为崔旰封官。谁期间:解决崔旰之乱,扬子琳曾参与期间。《资治通鉴-大历五年》:“夏四月庚子,湖南兵马使臧玠杀观察使崔灌,澧州刺史杨子琳起兵讨之,取赂而还。”】“宗室”8句写李勉态度。宗室英才李勉端公,恪守职责特耀眼。胁迫朝廷变通处理,这种谋划岂能算?王室不肯卑微让步,凶徒全无一点忌惮。此辈应当快刀速斩,帝位凭借弱枝强干。末2句感叹。作诗欲使烦心豁亮,对着苍天不停嗟叹!(此诗写作时,扬子琳已在长沙与臧玠交易。阳济、裴虬、李勉等已出兵但尚为到达长沙。杜甫尚在衡州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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